阿莱德琳

简介：看了《别让我走》之后决定写的一篇小文。华福两个人都是克隆人基地里长大的克隆人小孩，故事主要发生在80-90年代之间，初始年龄大概是约翰12岁和夏洛克10岁，或者更小。

月球之旅 Voyage to the Moon

【1】

 

今天，我接到了第一次捐献的通知。

我原以为那份通知会以纸质文件的形式郑重其事地送到我手中来，但事实却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当我从病房里走出来靠在墙边休息，那份通知就静静躺在我的手机屏幕里，上面标注着我的名字和捐献日期。

就在昨天，托马斯·G在他第三次捐献中迎来了终结，我花了一整天时间才整理好他遗留下来的东西。这些东西绝大部分是他的藏书和记事本，我本想把它们捐给医院，却被告知托马斯已经把他的遗物全部赠送给了我，我可以任意处置。

从托马斯那里得来的两只箱子现在还放在我的车尾箱里，我原本想要把它们搬进公寓，无奈我的公寓太小了，如果再塞进这两只箱子，恐怕会难以转身。我到现在还懊恼着，今天早上在吃我的简易早餐时，我不小心打翻了桌子上的盒装果汁，果汁弄脏了我的衬衫和附近的床单，连地毯也不得不送去清洗。

在收到捐献通知之前，我一直忧心着有关我弄脏的地毯是否应该送去另一家更划算的店里清洗。但收到通知之后，我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在下午的时候驱车前往我和夏洛克告别的那座疗养院看一看。回到我的车里之后，我才发现我的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方向盘。泪水不断涌出，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好像又站在那座楼底看着夏洛克，幻想着他会从那里跳下来，落进我的怀里，然后我们就会一起永远逃离这个该死的地方。

虽然我从来都不知道我们能逃到哪里去，不过如果换作是夏洛克，他一定会说“我们一定可以在月球上再次相见”。就好像我第一次跟他说话的时候，我正在基地里用游戏机玩“吃豆人”，而他就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把头枕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我控制屏幕上那只张着大嘴的小圆球一边躲避怪物的追击一边吃豆得分。

那时候他可真小，又瘦又小，看起来起码比我小两三岁。我一边操作着手柄一边斜着眼睛偷偷看他，谁知一不留神就输掉了游戏。我大声叹了口气，准备重新开始下一局，结果夏洛克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细得像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

“唉，这个可真无聊，你不这么觉得吗？”

我原本想反驳，并且指责他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但我又莫名觉得他很可爱，并不想让他因为这件事讨厌我。所以我什么也没说，也没有急着开始下一局的游戏，夏洛克以为我默认了他的观点，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玩过一个真的很有意思的游戏……”

他绘声绘色地向我讲述了一个太空冒险的故事，大概是作为游戏主角的两个人分别在地球上收集食物和燃料，然后驾驶着飞船驶向月球，在月球上又遇到了触角上长着四只眼睛的月球人，他们就在那里建立了一个月球基地。“你说的应该是‘守卫者’，”我对他说，“只不过‘守卫者’没有这么复杂的故事，而且按键太难，我不认为你玩过这个。”但他坚决否认他所说的游戏是“守卫者”，我让他把游戏卡带拿出来看看，他却支支吾吾地不肯，我立刻就对他的话产生了怀疑。

稍晚我跟维克多·T说了这件事情，结果他怪叫起来：

“我的老天，你说的该不会是夏洛克·H吧？”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跟大家口中所说的那个“怪胎”夏洛克·H分享了一整个下午。人人都说他是个小怪物，因为他从不参加集体活动，又总是我行我素，做些奇怪的事，说些不同寻常的话。甚至有一次，我听菲利普·A（菲利普·安德森）说他在夏洛克的牛奶杯里看到过一只眼球，这就证明了夏洛克是一个吃人的怪物。我从没相信过这些，但我确实有一次在足球比赛过后的更衣室里看到了夏洛克，那时他正坐在衣柜之间的长椅上发呆，一看到我和其他队员走进去，他就飞也似地逃走了。“那是怎么回事？”我用手肘撞了撞我身边的维克多。“你说那个小孩？他是夏洛克·H，大概比我们小两岁吧，住在四楼的宿舍。”维克多答道，“他是个奇奇怪怪的小孩，没有人喜欢他，昨天我还看到有人把黏糊糊的东西放进他的头发里。”

夏洛克有一头深色的卷发，随着年龄的增长可能会完全变成黑色。那些乱糟糟的发卷垂在他脸颊周围，显得他更小更苍白了。我可以想象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发现他的头发上被人黏上了东西，只好放弃下午的休息时间，赶回去把头发洗干净，却又很快发现他的衣橱里被人倒进了垃圾，床铺也被泼上去的水浸透了。基地里的孩子对待“怪胎”的方式出奇地一致，但我确实不应该去理会这些事情，因为更年长的男孩应该对小孩子们的事尽量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态度，否则就难以赢得别人的尊重。

“‘夏洛克’，这算是个什么名字？太奇怪了。”维克多自顾自地说，“没有人在基地里会有这种古怪的名字，听起来就像个金发小女孩。”

实际上我不太在意这些东西，它们都是由监护人决定的，我们大可以放手不管。但是有关夏洛克编造出来的那个游戏确实给我造成了很大困扰，前一天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维克多，第二天我就被取笑为“怪胎的朋友”，甚至连女孩们都知道了我和“怪胎”一起玩游戏的事。我气坏了，就好像受到了极大的羞辱，连球队训练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队员们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所以在那天中午的饭堂里，当夏洛克端着他手里的盘子，想跟我坐在一起继续讨论昨天那个游戏的时候，我一句也没有听，反而大声对他说：

“根本就没有那样一个游戏，那只是你的幻想，而且我也不想听你的胡言乱语，你真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小孩！”

“不，我不是在胡言乱语。”他涨红了脸，“那个游戏也不是我编……”

我不想再听他说话，就猛地站起来，打翻了他手里的盘子。盒装果汁掉在地上，盒子的边角裂开，果汁溅到了他的鞋子上。夏洛克看起来吓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我，手里还保持着捧着盘子的姿势。我知道他是一个无辜的、可怜的小孩，但一想想女孩们都停下了说话正在望着我，我就绕过他大步走了。快走出去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夏洛克正蹲在地上捡起他的盘子，有另一个小孩故意踩在那盒果汁上，果汁就喷出来，引得附近女孩们一阵尖叫。等到盒子里没有果汁了，空盒就被踢到夏洛克身上去，我听到萨莉·D正在大声叫他“怪胎”。

不到傍晚我就后悔了，我不该那样对待一个小孩，我应该去向他道歉，只不过不能被别人看见。所以我借口去厕所从下午的美术课里溜了出来，到他的宿舍里去找他——我知道他从来不会为了体育课而屈尊到体育馆去。门没关，我就轻轻推开那扇宿舍门，看到他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胸前，好像在虔诚祷告一样。看到我进来，他惊讶地坐了起来。我注意到宿舍里没有别人。

“听着，我很抱歉今天中午发生的事，好吗？我不该那样对待你。”我站在门边说，并不打算久留。

“你是在跟我道歉吗？从来没有人跟我道歉过。”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突然又开始觉得他很可爱，有一双洋娃娃似的绿眼睛。

“我觉得这是正确的事。我以后也不会再欺负你了。”我说。

“这没什么。只不过关于那个游戏，我真的不是在胡编乱造，”夏洛克的语气开始变得急切起来，他看起来很想证明自己，“我玩过那个游戏，只不过我的游戏卡带被菲利普抢走了。他看到我在玩游戏机，就抢走了我的卡带，扔在地上踩碎了。我不认为我还能再找到一盘。”

“真遗憾。否则它可能会成为基地里最受欢迎的游戏。”我说。

“真的吗？你也这么认为吗？”夏洛克看起来很高兴，他立刻从抽屉里取出笔纸，开始在纸上涂画出一个卡带的形状。我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看他画画，他画的很认真，我几乎为他认真的样子所着迷。画完了卡带的轮廓，他又在上面画了一个巨大的月球图案，旁边添了一些小小的古怪字样，最后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月球之旅”。

“喏，它就是这个样子。”夏洛克拿着那张画对我说，“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了它，就一定能认出来。”

“我会帮你留意的。”我接过那张画，“你画画可真棒，都可以放进画廊里展出了。”

有好一会儿夏洛克都局促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猜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夸奖过他，也许大多数人都会让他“滚开”。

“谢谢你的好意。”他最后说，“但我不太想要参加画展。”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别太紧张了。”

“对不起。但是我……”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没有人真正愿意和我做朋友，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你相处。”

我至今还保留着那天下午夏洛克画的那盘卡带，尽管我们很久之前就不再用卡带来玩游戏，我也早已经忘记了这幅画的存在。但是在几天前，就在我整理从基地里带出来的东西时，无意间发现这幅画就夹在我的一个厚封皮笔记本里。它的纸页已经泛黄，但上面的图案和字样还是依旧清晰可见。我就想起那天下午坐在他的宿舍里，夏洛克对我说他还从没有过朋友。我应该告诉他的，我应该告诉他我愿意做他的朋友，但是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如果我和这个古怪的小孩做朋友，那我恐怕会失去足球队里的位置，和他一样变成被人嘲笑的对象。所以我只好对他说：

“你可以试着多参加一些活动，这样就能认识多一些朋友。如果你喜欢足球，就可以来看我们的比赛，或者自己上场试试。”

他垂下头，又很久没说话，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坐在那里。透过打开的窗户我可以望到三三两两的人正结束了体育课正在往回走，这让我坐立不安。正当我以为我会赶不及在下课铃响之前溜回去的时候，他又突然开口了。

“好吧，我会试试的。”他说，“你可以走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