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德琳

传送门：【1】 

【2】
 
我从疗养院回来的时候，时间还尚早，因为我发现那里并没有留下什么可供怀念的东西。再次查看手机，最新的消息显示我目前的看护任务已经结束，明天我就要去跟莎拉·S见面，她将是我的最后一个看护对象，上周刚满20岁。
我无法入睡。尽管我已经从手机界面上删去了那条捐献通知，但其中的字句还是一直不停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在心里计算着日期，知道我的看护责任也将在下个月之内迎来终结，然后我很快就会被安排入住一间疗养院，在那里进行全面体检并且等待第一次捐献。夜深了，我以为自己听到了屋外的猫叫声，但是当我打开窗户向外望去，才发现外面什么也没有。
在基地里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一次猫。隔着透明的玻璃箱，监护员让我们围在旁边看一只母猫分娩。那是一个痛苦而缓慢的过程，母猫流着血，惨叫着，从她肚子里把小猫挤出来，还没来得及生完就已经断了气。我看到母猫死前想尽力用她的前爪抱抱她的孩子，把她的孩子护在身下，她身边那些湿漉漉的小猫还没有睁开眼睛，只发出一些又尖又细的叫声。
我们中间有不少人流了眼泪，还有一些吓得脸色发白。监护人带走了玻璃箱和猫，并且告诉我们“就是因为母猫的牺牲，小猫才能活下来，因为生命就是建立在牺牲之上的。”我知道多年以来基地里的监护人一直在试图告诉我们这个道理，但不久之后，当我向监护人提出想要再看一看那些小猫时，我发现他们早就把这整件事和那些小猫的下落抛之脑后了。
当然，对于我来说，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夏洛克会把我的话当真。所以几天之后，当他出现在我的足球比赛上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那会儿我已经站在了裁判身边，正等着他抛硬币决定开球方，谁知道我一转眼就看到了夏洛克，他正站在只有寥寥几人的观众席上，朝我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
“嘿，你看到那个了吗？”维克多兴冲冲地跑过来对我说，“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夏洛克·H来看足球比赛了。”
“谁？”我有点心虚，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其中的缘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维克多耸耸肩走了，但我始终也无法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场比赛上。当我想到夏洛克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他戴着一顶棒球帽，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坐在观众席上的样子。帽子压在他乱蓬蓬的发卷上，帽檐投下来的阴影几乎遮住了他的脸。那顶帽子对他来说好像有点太大了，是因为害怕阳光所以才戴上的吗？他看起来就像从来没看见过阳光一样苍白。这就是他总是不愿意参加活动的原因吗？害怕阳光？那又为什么他会想要在今天来看比赛呢？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仅仅只是想要交到更多朋友？
我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夏洛克来看我的比赛，我本来应该非常高兴，这至少证明了我的话在他看来不是毫无意义的。但是刚刚他朝我挥了挥手，我又害怕这个举动会被别人发觉，那样我就不得不面对前几天的事件再次重演。
整个上半场我都魂不守舍，甚至错失了两次单刀的机会。我懊恼地站在球场上，踢了一脚地上的草皮来泄愤。维克多小心翼翼地走过我身边，向我投来探询的目光，我就招招手让他过来。
“等会儿你去跟克里斯说，如果不想踢，就让他趁早滚蛋好吗？下半场换罗伯特上。”我说。
“嘿，这些都是小事，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平时表现不是这样的。”维克多问我，但我不是真的想回答。
“给我一分钟，行吗？我一个人冷静一下。”
维克多点点头，我就跑回更衣室里去，又绕了个圈来到观众席下面。我在那里叫了几声夏洛克的名字，他听到我的声音向下望了望，又赶紧跑下来到我身边。我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拖到一个没人看到的地方去，质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来看你的比赛。我以前还没有真的看过一场足球比赛。”夏洛克摘下他头上的帽子，拉了拉他宽大的衣角，“这些都是我借来的，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也不会有人来找我麻烦了。”
“但是已经有人注意到你了。”我说，尽管我知道这样做太自私了，“你能帮我个忙吗？早点回去，别呆在这儿了，也许足球比赛没有那么适合你。”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来看你的比赛吗？”夏洛克好像生气了，他手里紧紧攥着那顶帽子，好像是想要把它狠狠扔到地上，再踩上一脚，“如果你不喜欢，为什么几天前又要那样告诉我呢？”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要辩解，但是被夏洛克打断了。
“你不是真的想跟我做朋友，对吗？”夏洛克反问我，“你不希望被别人看到和我在一起，因为那样你也会变成被人嘲笑的对象。你在意的只有你自己和你的球队。你对我那么好，也只不过是因为我在你眼里是个‘可怜的小孩’而已。”
我面红耳赤。“我没这么说过，我只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甚至连那时候的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有他在场的时候我就会分心。我会止不住地在脑海中涂画他的脸，他的绿眼睛，还有他鼻子周围散落的几颗可爱的雀斑。而每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的心就好像要跳出胸膛了。但是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我又怎么可能告诉夏洛克这些连我自己都不懂的事情呢？那样只会让我显得像个傻瓜。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就不会再来了。回去跟你的朋友们一起玩吧，如果下次我再看到你，就会装作不认识你。你觉得这样够好了吗？”夏洛克说，他几乎是在朝我吼叫了。
我想安慰他，但我感到无能为力。就在这时候我听到维克多在大声叫我的名字：“约翰，你在那儿吗？克里斯说他决定要退出球队了！”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夏洛克挡在身后，不希望任何人看到他。当我转过头去，发现他正用那双漂亮的绿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你可以打我，如果你想要的话。”
“为什么？”我吓了一跳，以为是我听错了，“我为什么会想要打你？”
“你朋友看到你打我，就会知道你和他们一样讨厌我，你也就不需要再向他们解释什么了。”夏洛克转过脸，“你可以揍我一拳，但是别留下明显的伤痕，否则你可能会在小斯坦福医生那里惹上麻烦。”
“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会有人打你吗？”
“菲利普·A和他的朋友们有时候会打我，讨厌我的女孩也会用指甲来掐我的手臂。但是我们每周都有一次体检，所以他们也不会真的弄伤我。”夏洛克说。他掀起额发，给我看他额头上的淤伤，“前几天我指出了菲利普·A作业里的一处拼写错误，他们就把一本书扔到我的额头上，只不过伤痕被我用头发遮住了。”
“他们怎么敢？”我用手碰了碰他额头上的伤痕，那里有一点轻微的鼓胀发烫。
“没关系。”他推开我的手，向后躲了躲，“如果你想的话，你也可以打我一拳，我不会怪你的。”
但我从没有想过要打他，我也没有办法收回我的手。我把手移到他头顶，轻轻压在他的头发上，试探着揉了揉。他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拒绝，我就鼓起勇气伸出手臂把他抱在了怀里。
那时候我还比他高出不少来呢！他的发卷轻轻磨蹭着我的下巴，在我胸前吐出不安的呼吸，那种感觉就像抱着一只又软又暖的小猫。夏洛克一直没说话，直到我从怀抱里把他放开。
“你为什么要拥抱我？”他疑惑地问。
“也许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想安慰你吧，但你看起来好像不为所动。”我尴尬地挠挠头。实际上我没告诉夏洛克的是，我刚刚是想到了玻璃箱里那只伸出前爪去保护她孩子的母猫，我想要像那样保护夏洛克。
“所以你不打算打我吗？”夏洛克问。
“当然。我永远都不会打你的。”我对他说，“想把你赶走的确是我的错，你可以随便在这里留多久。如果比赛之后你想到更衣室来看看，我会在那儿等你，而且我会警告其他人不要找你的麻烦，而且我会告诉他们你是我的朋友。”
谁知道夏洛克哼了一声。“我有更衣室的钥匙。我从球队教练那里偷来的，他真的不够警惕。”
“什么？你怎么……你不能这样做！”我傻了眼。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夏洛克瞥了我一眼，“而且我对偷窥你们衣柜里的东西没有兴趣，我只是想多花点时间独处而已。你们不训练的时候，我就躲在你们的更衣室里。晚上我会躲在没人的泳池旁边。”
“你就……把偷来钥匙还回去好吗？别再这样做了。”我说。
“那我恐怕有不少要还了。”夏洛克耸耸肩，我觉得好气又好笑。
“好吧，你看这样如何？等比赛完了之后我再去找你，你把所有你偷到的钥匙都找出来，我们再一起想办法把它们还回去。”
夏洛克看起来不太情愿，但也没表现出多强烈的反对。“那你回去继续比赛吧，我会在晚饭之前把钥匙都找出来的。”
“如果你做到了，我会想办法在晚餐时弄个冰淇淋给你吃。”
“我不想要冰淇淋。”
我看到夏洛克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就好像他正筹划着某种令人兴奋的恶作剧，已经到了要付诸行动的阶段——突然，他踮起脚尖用手拍了拍我的头，就好像我刚刚对他做的那样。
“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他咯咯笑起来，“也许我们稍后可以再试一次。”
说完他戴上帽子，一溜烟跑了。我完全被他给迷住了，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直到维克多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过头来对上他满腹疑问的眼神。
“对不起，但是你说什么？克里斯想退出球队了？那就随他去吧。”
“不，我不是想说这个。”维克多摇摇头，“你刚刚是在这儿，跟夏洛克·H在一起吗？”
“什么？我不知道你——”
“别否认了，我很肯定我刚刚在这儿看到那个小孩，听到他说话了。”维克多打断我，“你是怎么回事？突然跟那个怪胎小孩成为朋友了？”
“听着，别再叫那个小孩怪胎了好吗？他很好心，又很聪明。我们不能因为某个人聪明就叫他怪物。”
“他是不是给你施了什么魔咒？”维克多拿难以置信的眼神看我，“前几天你还跟别人一样讨厌他呢！”
“我不讨厌他，好吗？而且我相信这是该做的正确的事。等会儿我会告诉所有队员，我不希望我的球队里有霸凌者，如果有，就趁早像克里斯那样离队。”我说。
“好吧，好吧，如你所愿。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维克多装出一副投降的样子，随后又皱紧了眉头，“‘夏洛克’，多么奇怪的名字啊，你不这么觉得吗？我是说，基地里的任何人都会有像你或者像我一样的名字，但是‘夏洛克’这个名字？真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


-TBC-